时间嗖地一下来到了十日后,今日是帖子里约定的时间,也就是聂家二小姐的生辰。
霍祈今日是被汪氏一把从床榻上拎起来的。汪氏大清早送来了要带的礼品,又嘱咐了她一通该注意的礼数,几乎是把里里外外的细节都讲到了。除此之外,汪氏还为她指了十几个功夫好的侍卫随行。
今日要出门做客,难免要捯饬一番。听雨手最巧,还是一贯地由她给霍祈梳头。
听雨很快就梳好了一个飞仙髻,她端详着铜镜中的霍祈道:“今日聂府必定会来不少京师的夫人小姐,姑娘平日里深居简出,难得出去露露脸,今日的打扮美虽美,可也太清简了。”
霍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裳,将头上的珠钗默默换成了那支碧色竹节纹玉簪。汪氏说的那些礼数都是应对君子的,对待豺狼虎豹又是另一套章法。今日去聂府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,不带上锋利的武器又怎么能行?
听雨见状,圆圆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,收回了刚刚的想法。她心思明澈,只觉得这支簪子说不出的好看,堪称一身打扮的点睛之笔。
霍祈对着铜镜检查了片刻,道:“就这样吧,今日唱戏的主角儿也不是我,倒不必去争这个风头。”
霍炽刚死了没多久,她虽没有什么为兄长披麻戴孝的愚蠢心思,但众口铄金,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,穿得清简些总是没错的。再者,今日是聂家二小姐的生辰,她不过是个客人,若风头越过主角,反而不美。
刚打点好礼品的聆风从外头进门催促:“姑娘,时辰已经差不多了。”
霍祈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大丫鬟,便留下了听雨在府中打点院内事务,由聆风陪她赴宴。霍祈系上披风,带着聆风往府门口走,二人很快就上了马车,由一队护卫护送着朝聂府赶去。
不到一个时辰,马车停在柳英巷聂府门口。
霍祈由聆风扶着下了马车,可她却并未直接进门,反倒在马车旁停留片刻,远远打量了一阵聂府的大门。聂府大门高悬一块金灿灿的二字匾额,两侧摆置两头石兽,府门刷了厚漆,甚至比宁国公府还要气派三分。
霍祈不禁冷笑一声。见微知著,聂家这样的奢靡无度,野心勃勃,京师中人又怎么会觉得聂钦甘为霍如海羽翼下的雏鸟,当一个老实安分的礼部尚书呢?
此刻,聂府宴客的花厅中早就来了不少人,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话。
聂家虽非簪缨世族,可掌家人聂钦在朝中颇有建树,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。刘氏此次摆明了是要抬举自己的女儿,大多人都免不了卖个面子。是以今日的生辰宴,几乎京师中叫得出名字的官家夫人小姐都来了。
刘氏今日着意打扮了,显得比平时还要娇艳三分,只是口脂抹得过于艳丽,倒失了几分平日里的端庄。不过在场众人都是人精,自然不会有人如此看不懂眼色随意指点。
内阁学士之妻柳夫人恭维道:“聂夫人如今可真是好福气,嫁了聂大人这样好的夫婿,平日里不必操些闲心,也难怪保养得这么好。”
另一个陈夫人接过话头:“如今聂大人扶摇直上,您堂兄也是不遑多让,这样的好福气却是我们羡慕不来的。”
方氏一直在旁边坐着品茗,听到陈夫人顺带还恭维了一句她夫君,心中起了几分得意。若是等霍祈嫁给了她儿子,刘家只会愈加繁盛。想到此处,她心里熨贴极了。
刘氏掩袖轻笑,作谦虚状:“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好?我们这些做母亲的,不还得操心儿女的婚事?”
“哪里就需要操心?聂大公子自不必说,二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,前程自然好得很!”夫人堆里又冒出一道声音。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,聂夫人头疼二小姐的婚事也是情理之中,这样好气度的女儿,想挑一个合适般配的女婿可不容易!”
恭维话不绝于耳,一唱一和,不过片刻,花厅中响起一道娇弱的声音:“小女来晚,给各位夫人赔不是了。”
众人刚刚都在忙着叙话,倒未曾注意聂莹已经到了。
聂莹今日生辰,自然也是刻意装扮了一番。她头戴九凤明月钗,穿着一件绯红的宫锦钿花彩蝶锦衣上衫,配着同色的百褶罗裙,外面却用乳白色的兔毛披风压了压,便显得有收有放。
底下不少夫人瞧见聂莹的模样,都忍不住暗忖,刘氏这个女儿模样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,若是以后找机会为自家儿子说个亲也未尝不可。
各位小姐们打的主意却不同,只觉得聂莹生得美丽,家世又不错,有意结交一番。毕竟,家中父兄的人脉是在朝堂中建立起来的,可她们这些京师贵女的关系却是在各色各样的宴会中拉近的。
刘氏笑看着身前的聂莹,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:“你这个主角儿可算是来了,我还想着让人去寻你呢。”
聂莹羞赧一笑,依偎在刘氏身旁:“来晚了,是女儿的不是。”
“二小姐今日可真是美,叫人移不开眼呢,说是京师城中最出挑的都不为过!”
讨好聂莹的是一个下巴尖尖的女子,脸上有几分狐相,正是府中张姨娘。
张姨娘是刘氏的陪嫁丫鬟,后来趁刘氏怀着聂儒时爬上了聂钦的床榻,被聂钦抬为姨娘。不过刘氏当年却并未计较此事,反而身怀六甲还替聂钦操持纳妾之事,外人只道刘氏贤良淑德,心胸开阔。
这些年来,张姨娘伏低做小,在刘氏手下也做了不少事,刘氏便也给了她三分脸面。是以,聂莹生辰宴这种正式的场面,别的妾室都不能来,唯独这个张姨娘能出席。
张姨娘这话说得是有些脸大的,底下的夫人听了只是尴尬笑笑,并未反驳。
被夸的聂莹烟视媚行,抿嘴一笑,却没答张姨娘的话,反而扫视了一圈花厅:“霍家大小姐还未曾来吗?”
聂莹早知聂府和宁国公府内里不对付,耳濡目染下,她对霍如海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女儿也不甚喜欢。这会子见霍祈还未来,当即就想给她使个绊子。
聂莹这话落到底下夫人的耳朵里,又是显得意味深长。先是说自己来晚了,见霍祈没来,又明知故问,话里的意思竟有几分影射霍祈来得更晚,爱摆架子的意思。可她们见聂莹一脸关切的样子,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。
聂莹这头才刚刚问完,霍祈便带着聆风,由聂府的仆人引到了花厅。
聂莹的话本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霍祈身上,如今逢上正主,大家看戏的兴味儿就更足了。
这里头也有不少夫人去过秋菊宴,她们本以为霍祈今日必定又是艳光四射。可出人意料的,霍祈今日却和秋菊宴上的她截然不同。
她内里着碧色衫裙,外面拢翡翠色狐狸毛披风,脸上未施粉黛,头上不过一支玉簪。这身打扮虽远远算不上寒酸,可也是十足的家常了。
可不知怎么的,厅中众人越瞧,越觉得霍祈这身韵味十足,简单的点缀反而衬得五官愈发端丽清艳,甚至隐隐压过了刚刚的聂莹。
这少女向厅中缓缓走来,步步生莲,仿佛是在自家院子里行走。
那是一种毫不费力的美。
甚至就连聂莹都看呆了眼。